最近,古装剧《燕云台》在网络炸开了锅,除了针对剧情太过狗血之外,真正令许多网友不满的却是非常排斥反映其他民族的故事,比如对辽代拥有燕云十六州十分抗拒。几千年积淀的多元化和包容性,在今天一些观众眼中,居然只对个别民族充满多元和包容。

不仅《燕云台》这样质量确实有问题的剧引起不满,几年前,一部韩国古装剧《奇皇后》因为反映元朝和高丽的内容,不仅认为和以往许多与中国历史有关的韩剧一样,再加一层又是蒙古元朝背景,同样充满批评贬低的声音。

虽然该剧包裹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的言情剧架构,但水准和当时国内《忽必烈传奇》,包括今天《燕云台》等完全不在一个级别。到底是我们的观众过于玻璃心,还是制作方完全无视历史,与历史有关的影视剧究竟可以虚构到怎样的程度?似乎值得拿来讨论一番。

一、《奇皇后》有哪些没有尊重元朝史实?

多数观众会认为,《奇皇后》在涉及历史时,往往把蒙元时期和其他历史混淆是他们不熟悉中国历史。我们的观众更熟悉唐朝或明朝的相关背景,一眼就会判断《奇皇后》在细节方面的失误。

要说韩国观众是不是比中国观众更熟悉古代历史,姑且认为大家都半斤八两。从影视改编粗略了解,韩国古装剧对长达500年的李氏朝鲜拍摄更多更细,从高丽末期的李成桂开始,到近现代的明成皇后和末代德惠翁主,但凡有点名气的基本都拍过了。好像我们的清宫戏,各阶段的许多人物也都反复拍过了。再一个,我们古代朝代繁多,有点戏剧性的也基本涉及过了。

王氏高丽距离今八九百年前,今天的观众肯定陌生一些。前半段对应我们的宋朝,事实上我们有关影视剧也没多少。事实上我们无非是民间故事的杨家将、包公案和水浒传三大热门IP在替代大众对宋朝的认知。除个别著名文人比如柳三变、坡,真正宋朝历史的影视化非常之少。宋朝与周边契丹、女真、党项、吐蕃、大理、回鹘等各部族的历史,不要说作为故事主线,连副线的存在感都很低。

比如改编杨家将,和辽方有关内容已经快沦为副线之外的副线。口碑很高的胡歌、彭于晏版《少年杨家将》,拍的并不差,但剧情主线其实可以说是父母子女兄弟的亲情线,副线是和潘美家的恩恩怨怨,虽然剧中杨家张口保家,闭口卫国,辽方就一次混入京师开封闹点事罢了。真正战场金沙滩不过是专门用来收尾煽情。南宋就更可怜,岳飞、韩世忠、文天祥只能幻想,除了一个被包公化的宋慈,完全通过纯属虚构来对南宋进行一点微末的表达。

剧中元顺帝和奇氏

我们可以推给越来越收缩严苛的创作环境,因为韩国影视在创作方面宽松太多,很多观众因此会认为韩剧充满大胆虚构和放肆,《奇皇后》是采取言情偶像剧的类型,毕竟涉及非常冷门的历史故事,为了故事好看和利于传播,按说并不用太过苛求细节,假如分析比较严重的失实,主要是几个环节。

前面不少的背景没有遵照历史设定。1、前一次王裕被废,强行征入军中随伯颜、脱脱去到西域对付突厥残余;2、奇氏初入宫廷,答纳失里初登后位与太后冲突,宫廷方面也多用唐朝背景。

蒙古时期纯正的突厥按说已没有了,散为各种分支。比如和蒙古作对引发西征的花喇子模,比如葛逻禄,乃蛮等。刻意单指是突厥,可能还是唐代背景太过于出名,更容易被观众熟悉。

像答纳失里威胁太后说先帝死,皇后按例要到感业寺出家,明显也是借唐太宗的著名典故;后来剧中还常提到皇觉寺,该寺又与明太祖朱元璋有密切关联,但皇觉寺并没在燕京大都一带。

除了这些不算太重要的枝节外,相对重要的方面应该还是奇氏、高丽王王裕和蒙古之间的几组关系:1、奇氏与高丽王之间,2、奇氏与伯颜之间,3、高丽王与元顺帝之间,几组人物之间矛盾大部分时候都和历史相反。

第一 ,奇氏与高丽王有孩子当然是狗血桥段。该剧必然强调“纯属虚构”,甚至没使用历史上忠惠王王祯的本名。

第二,与前一条相关,奇氏误以为儿子摔死,决心复仇才与伯颜、脱脱联手再次入宫。奇氏与伯颜的关系前半部也不符历史。要后半部因奇氏的高丽身份遭反对转为符合史实,但从剧情说又非常突兀,且伯颜与奇氏几次交手,明显降低伯颜的水平。

第三,高丽王对顺帝的态度。从皇子妥懽帖睦尔流放大青岛,高丽王为了自己的王位,实际就积极扶持妥懽帖睦尔上位,他和顺帝基本没什么矛盾,何况争女人,后来王祯回去复位,行为糟糕引起民间极大不满,但与王祯对元朝的态度并没有太直接的关联。

第四,奇氏后面与高丽王、顺帝的关系。奇氏的内心像始终摇摆不定,当然纯属虚构。伯颜失败后,忠惠王得到脱脱建议复位,在高丽胡作非为,对奇氏家族进行骚扰,奇氏才对高丽立场转变,历史上王祯的真实为人糟糕和剧中完全不同。

剧中元顺帝和王裕

综合来说,根本还是因为一个虚构的高丽王王裕充当巨大的剧情纽带,尤其和奇氏的一段言情剧模式,不断引发各种人物关系的冲突和发展。这对男女主角从亲密到分开,分开又暗中联手扶持,再变为一些人为制造的隔膜,最终双方释怀,奇氏走向人生高位……一路添加很多鸡零狗碎枝节,但客观来看,主线并没有违背基本的史实走向。

要说该剧为什么没有用真正的忠惠王王祯,除了要虚构和奇氏的感情之外,恐怕忠惠王形象并不能融入有很大关系:

首先,历史上忠惠王的为人不仅是后来糟糕,而且本身他非常蒙古化,从尚武好勇看,剧中演绎这一点倒符合真实。《高丽史》记载,连父王忠肃王王焘都经常批评他。

其次,正因为王祯非常太痴迷蒙古习俗,所以他和妥懽帖睦尔没什么矛盾,很支持顺帝。有矛盾的地方仅如剧中涉及,他是和叔父沈阳王王暠互相争夺元朝方面的支持,王祯站妥懽帖睦尔一方,沈阳王王暠站元朝有势力一方,历史上王暠倒并不属于支持燕帖木儿一派。

第三,伯颜和忠惠王王祯的关系从来不合,伯颜曾骂王祯为“泼皮”,把王祯送回高丽交给忠肃王管教。

第四,该剧不仅要改写高丽王的为人,甚至要安排更煽情的结局,他为奇氏死于顺帝之手,没有回到高丽。历史上忠惠王是回到高丽又当了差不多四年王,应该是被压抑太久,将郁闷情绪释放出来,结果贪图享乐,欺负百姓,大兴徭役,横征暴敛等等,统统被《高丽史》记录在案。

假如《奇皇后》用忠惠王王祯的名号,却强行改为正面人物,肯定中国、韩国两边观众都无法接受,这个人物只能虚构。

剧中高丽王还有暗中想摆脱元朝种种举动,完全是借助虚构人物的演绎,与忠惠王王祯完全不符合。但是,剧中演绎倒也不是凭空想象,正如历史上导致奇氏变得痛恨高丽一样,高丽后期的确有反抗元朝结怨的行为,只不过是王祯的小兄弟恭愍王王祺。

恭愍王在元朝做过爱猷识理达腊的伴读,两人颇有交情,他的学问比忠惠王王祯好得多,但《奇皇后》中,虚构的王裕把恭愍王王祺进行了一些重合。这一幕在关于恭愍王的电影《霜花店》里,同样由朱镇模展示过一次。

尽管如此,王祺与自己的蒙古王后关系非常好,王后大他好几岁,长期没有孩子,好容易怀孕却死于难产。王祺悲痛欲绝,长期不理政事,也不近其他女子,这才衍生他后来亲近男人的传说。

中间奇氏的对手答纳失里死后,由于都反对奇氏为皇后,不得不再立了一个伯颜忽都。伯颜忽都和伯颜一家并无亲属关系,史书强调伯颜忽都性格温顺,并不妒忌。

可以相信属实,否则,奇氏不会顺利得到皇帝长久的宠爱,居兴圣宫(剧中为兴德殿,以宫廷礼制而言,兴圣宫一般为长辈如太后所居,位于宫廷北面,俗称北宫)。剧中伯颜忽都是表面温顺,内在同样阴险,与奇氏又进行了一番争斗,当然这又是剧情需要一波三折,故意改编。

其他有不少重要配角也与历史不符合。

朴不花和奇氏

比如奇氏的心腹朴不花,《元史》记载是奇氏早年在高丽家乡邻居,可算青梅竹马,本来姓王。假如奇氏真有一段萌芽恋情,恐怕是这个同乡小伙伴。显然《奇皇后》把这层想象改到王裕身上,又和忠惠王结合到一起。朴不花单纯成了奇氏父亲奇子敖的忠心手下,后来为保护奇氏当内侍。历史上顺帝对奇氏宠爱,连带对朴不花也相当倚重,朴不花号称最有名的外籍宦官。

另外,非常忠心王裕的内侍方臣祐,他的年岁可能比剧中要年长,在忠惠王继位不久老死了。他在高丽的地位至少不亚于沈阳王,是元朝和高丽两边都有影响的人物。

方臣祐最早服侍武宗的寿元皇太后答己。多次维护高丽的利益,比如劝阻迁徙西北游牧部落到高丽。元英宗、倒剌沙时都有要改高丽为行省的主张,方臣祐也设法阻止。忠肃王对方臣祐的功勋非常感念,封上洛府院君,赐功臣名号,其父方得世提拔为官,妹婿朴侣一家由农夫提拔为官,一门都成显贵。

就算再草率的制作方,就算真弄不清楚蒙元历史,也不可能不去了解《高丽史》。即便虚构太过抢戏的高丽王,实际《奇皇后》也没有当真完全脱离背景胡编,比如王裕和奇氏的恋情可能基于本姓为王的朴不花,想要摆脱亲元是结合了恭愍王,他为了奇氏多次帮助顺帝巩固帝位,这一点又符合历史上的忠惠王。

剧中的方臣祐与王裕奇氏

接下来还可以继续梳理,该剧有多少符合历史背景的地方。

二、《奇皇后》有多少符合真实的元朝与高丽

以剧中太后为代表,多次提到高丽世代为驸马,已经很说明真实的元朝和高丽的关系。很多观众认为该剧严重夸大高丽的作用,如果指给高丽“加戏”,这并不算什么,要说本来面目,高丽和蒙古之间的确非常特殊。

谁都知道蒙古远比高丽强大,若要消灭,忽必烈远征日本之前稍微费点力就可以办到。当时已把西京平壤和义州等地纳入辽阳行省管理,但忽必烈采纳汉法改变策略。与高丽和亲联姻一直是蒙古女子地位更高,前后有9个公主嫁到高丽,其他亲贵女子嫁给高丽王公贵族更多不胜数。

反之蒙古权贵所娶高丽女子普遍身份低,像奇氏确实寒微。所以,高丽在元朝享有非常特别的待遇,是精心经营的盟友。历代亲蒙古的高丽权贵相当多,蒙古化的高丽人也非常普遍。

虽然有献贡女这种苛刻条件,元朝限制高丽境内女子的出嫁,民间进行年龄登记,但为什么如此,今天一些研究认为,也并非单从荒淫角度看待蒙古贵族。

剧中元顺帝妥懽帖睦尔

由于蒙古贵族都有兀鲁思领地,要在自己的领地考虑家臣的嫁娶,所以需要大量女子作为封赏或赐婚。比如忽必烈母亲唆鲁禾帖尼曾收养过康里部首领后裔燕真,就赐婚高丽女子金氏,这是笼络属下文武功臣或各部首领的一项政策。反之,高丽毕竟没有像金朝、西夏或宋朝那样遭到覆灭,虽然时常会感觉种种不平等,但毕竟和元朝相始终,并存了百年。

当时高丽贵族全有蒙古名字,像剧中沈阳王王暠(忠肃王王焘的堂兄弟),前面的嚣张狂傲和他支持高丽改行省都有历史根据。

王暠娶梁王松山之女讷伦,松山的弟弟是泰定帝也孙铁木儿。王暠一家跟着支持倒剌沙拥立泰定帝的儿子天顺帝阿速吉八,倒剌沙就提出改高丽为行省的方案,王暠非常支持是事实,只不过剧中改为燕帖木儿。

前半部的大对头燕帖木儿是元朝后期一流人才,不论军事能力还是行政能力都堪比忽必烈这等角色。要没有他,文宗图帖睦尔名不正言不顺,根本没法坐稳龙椅。《奇皇后》中,以燕帖木儿一人压制奇氏、顺帝和王裕三人,就算年迈,大体也并不落在下风。

只是该剧演绎矛盾纷争比较幼稚儿戏,如答纳失里既然成了皇后,虽然顺帝可以亲近其他女人,但只要自己不糊涂犯错,谁也不可能轻易撼动答纳失里,不管她有没有儿子。

剧中燕帖木儿

原则上,后宫女子有无子嗣只和争宠有关,与皇后地位没有直接关系。比如宋代著名的真宗刘皇后、仁宗曹皇后都没有亲生儿子。任何妃嫔就算生了儿子,以古代礼法全都要认皇后正妻为嫡母,根本并不会影响皇后名位,元朝并不例外。答纳失里被废只有一个原因,是家族里唐其势、撒墩(燕帖木儿弟弟)等有谋逆举动,顺帝、伯颜才要清除他们家族。

贯穿前后的重要配角伯颜,剧中多次提及和明宗的情分,也算有依据。伯颜早年服侍武宗海山起家,后为支持仁宗的功臣,跟着成为和世瓎府邸官员(就是后来的明宗),交情应该是不错。

明宗和世瓎、文宗图帖睦尔、宁宗懿璘质班、顺帝妥懽帖睦尔都属于武宗后裔,但明宗和文宗这对兄弟又曾发生激烈对抗,这就是燕帖木儿与明宗、顺帝父子的恩怨所在。

由于燕帖木儿实力太强,伯颜只能大势所趋。但顺帝继位的确是伯颜拥戴之功,历史上燕帖木儿属于正常病故,史书说他沉迷酒色,不排除后来贬低燕帖木儿一家,尤其唐其势的反抗行为,很难避免被朝野批评。

剧中燕帖木儿逼顺帝禅位一幕,抓了陕西行省长官进行拷问,想拖奇氏等人下水。虽然是虚构,但同样有史实关联,只不过与明宗和世瓎有关。

剧中伯颜和奇氏

和世瓎被仁宗封周王流放云南,途中也试图反抗,正是得到陕西行省响应,仁宗差点要御驾亲征。最后和世瓎失败,逃亡西北察合台汗国,在那里娶妻生下妥懽帖睦尔。

很多观众从今天韩国人历史的角度去揣测,高丽试图摆脱蒙古属于荒诞不经的奇谈,同样没有从历史角度去分析这一背景的根源,包括似乎蒙古远征日本当然挺威风,但为什么蒙古会大老远从高丽跨海去讨伐日本?

蒙古早期以草原方式对地方派驻达鲁花赤,其渊源可以追溯到匈奴时代的僮仆都尉,较近也有西辽在西域派出的少监。大漠各部族由于习俗,一般还能够接受,但东方、南方的诸多部族受中土朝贡制度影响,只要承认归附,交纳贡赋,一般不会受到骚扰。

实际忽必烈已经比较接受汉法,对东部、南部邦国试图折中。高丽起初也不例外,他们对蒙古印象恐怕还不如地理相近的女真。最终高丽以笼络为主的方式还是留存下来,但元朝是有指派一些大臣设立机构,比如征东行省。

对日本等海岛邦国传达的诏书口气就比较强硬。日本并不搭理蒙古使臣(镰仓幕府刚从承久混乱中安定是其一;实际一直结好宋朝,南宋末期逃到日本的僧侣很多,地位很受尊崇,对幕府长期施加影响有意联合对付蒙古是其二,甚至是主要原因),另外爪哇、安南等南方邦国本来也与南宋更密切,对蒙古自然抗拒,蒙古才决定征讨日本,让高丽王王植受命打造战船,宁愿上下怨声载道都要支持忽必烈。因为忽必烈又一次扶持王植复位,还把小女儿嫁给王植的儿子王谌(继位以后改名王昛),王植感恩戴德(但王谌日子不大好过,基本成了受气包)。

王谌继位,送大批子弟到元朝或学习、或当侍卫,几乎每一代高丽王都有人质在元朝(他们回高丽影响大批贵族效法服饰衣冠、生活习俗),所以,高丽与蒙古的百年关系实际要比后来明和朝鲜更亲密。只不过,朝鲜在礼仪心理上对明朝的敬重成分要多一些。

关于剧中另一核心元顺帝妥懽帖睦尔形象,很多观众都认为,王裕是虚构来美化高丽的,而顺帝是故意贬低元朝的,是不是当真没有历史依据的塑造呢?

国内观众知道元顺帝,除了简略的教科书介绍,相信大多是来自有关朱元璋的影视剧。笼罩在明朝兴起,元朝败亡的氛围中,比如宠信杨琏真迦,导致白莲、红巾无法控制。

剧中元顺帝和奇氏

事实上元顺帝和宋理宗一样,早年都有过振作的阶段,打下过比较好的基础,否则他们在位不会长达三四十年。尤其元朝内部纷争伴随始终,元顺帝如没有经过相当的努力,根本坐不稳这个位置。

第一个转折,忠惠王王祯等高丽上下对妥懽帖睦尔回元朝是很支持的,甚至忠惠王积极参与。宁宗夭折时,忠惠王甚至赔上自己的王位。所谓天降幸运,又得到一批人支持,妥懽帖睦尔开始有一些转变。

第二个转折,唐其势、伯颜先后被去除。顺帝继位很想大干一场,当时唐其势一家顶着燕帖木儿的余威,伯颜相对有能耐,因此顺帝借重伯颜坐稳龙椅对付唐其势都是事实。

可伯颜的问题太崇尚蒙古化,剧中涉及指责奇氏为高丽出身,以及排斥其他民族,导致奇氏再次想联合王裕。历史上他废科举,讨厌儒生,刻意制造许多摩擦,激化地方矛盾。后半段,顺帝赏赐伯颜印章是一种虚构,但对伯颜的尊崇确实达到元朝巅峰,地位相当于过去朝代的“加九锡”,是蒙古史无前例的。

第三个转折,在于脱脱和顺帝的关系。剧中顺帝和脱脱的形象都没有蒙古气质,按常理说不符合历史,但是不是该剧毫无历史根据的胡编?笔者要说恐怕还是有些根据。

顺帝在剧中前面目不识丁,后来又读汉语诗书,很多观众认为非常滑稽,史书和诏命本是汉人所写,用汉文表现并没有太大问题。最根本一点,元顺帝的确儒家汉化倾向突出,尤其重用脱脱去掉伯颜,他们为了扭转危机,合作密切。

脱脱也非常儒家化,都知道他领导完成《宋辽金三史》,足说明他和汉人文士的关系。恢复科举,大力提拔汉人。元代中后期,不但不轻视儒学,甚至基本继承了宋代重文轻武的风气(这本就是伯颜会排斥儒生、废除科举的原因)。换句话说,顺帝和脱脱的外形显然为了凸显一种儒雅化,并不算没有依据。

脱脱能对付自己伯父伯颜(脱脱父亲马札儿台是伯颜弟弟,封荣王),就是尊崇儒家观念中的“大义灭亲”,剧中设计脱脱亲自动手,并说心存百姓的话大体符合脱脱的理念。

剧中脱脱

元顺帝与脱脱一起有十年左右振作有为,剧中把顺帝的努力统统归到和奇氏影响有关是艺术虚构,同时不能忽视,奇氏的提升也依靠脱脱,剧中还称师父。

该剧还编造一个秘密商团,最后这个组织来自宫廷。从史实而言,元朝对交钞货币的失控一直是核心问题,自忽必烈几十年战事结束,留给后代成为长期麻烦。为何会成麻烦则需要比较深入理解,元朝虽然对实行汉法断断续续,毕竟大量文臣的儒家思想依然笼罩朝堂,对税赋提升或敛财一直持批评态度。

元代总体的税赋比宋代低,免了各种杂税,基本只交春秋两税。很多人印象中原南宋地区,元朝对安抚民心非常重视。可积累下来,朝廷敛财的办法单一,经济弊端很快就显现,长期下来就成了大麻烦。剧中最后打击商团是改变钞法,也符合脱脱出任丞相的事实,只不过他最后的努力还是失败了。

而顺帝后来之所以会堕落,并不是过于宠爱奇氏,好比历史上很多皇帝的堕落都甩锅给女人一样。实际是顺帝在努力振作的同时,地方局面在一步步变坏。顺帝本想依靠汉人,可经济与灾荒接踵而来,还越来越糟糕,他又不得不防范汉人,形成很大矛盾,后来顺帝就对脱脱采取汉法治理失去了信心。包括让脱脱负责讨伐义军,像韩山童、刘福通先失败,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都投降,假如再坚持下去,也许朱元璋、徐寿辉等南方首领未必可以成事。

偏偏脱脱遭去职,顺帝渴望放松,就被杨琏真迦钻了空子,一通密宗大法搞得忘乎所以,颠三倒四,就此滑向堕落。后期十来年局势大变,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全都背叛,朱元璋就靠那么十年时间喘息迅速在淮西这个四面受敌的地方强大起来,整个天下就瓦解了。

今天很多人不会相信,作为宋末明末被记载的殉难义士很多,偏偏忽略元末同样不少。就《元史忠义传》之外,《元史类编》和各种地方史料,粗略估计都不下数百人。历来被认为很受歧视的南人儒生也占其中一部分,获元朝进士身份而殉难的都有几十人。

因此,元朝的真实形象被蒙蔽太多,虽然不一定完全正确,但需要后人尽量全面客观去看待。

三、一点延伸讨论

今天影视剧的分类,好像已经把历史剧和古装剧无形区别开来。比如大部分主线是谈恋爱,充满鸡零狗碎,和历史事件没什么关系,这些剧算不上历史剧。

那么,对历史剧的标准究竟是什么?比如杨家将,都知道来自民间故事与小说。可以说,任何版本的杨家将影视剧也都没有从史实严谨去考虑还原宋朝和辽朝。对宋辽史实、职官称呼都大把差错,“皇上大人,公子小姐”满天飞。

评判高质量历史剧,往往会对标刘和平的思路。可刘和平也多次表示,历史剧重心应该是内在的思想,从来没有苛求史实这一条标准。比如《雍正》《大明》两大标杆,一样可以从史实挑出不少毛病,有的甚至与史实完全违背,且不提雍正本就是史学争议焦点,像《大明》中赵贞吉就明显和史实相反,赵贞吉从来是反对严嵩的,为人品格也算优秀。

剧中伯颜忽都与奇氏

《奇皇后》通过奇氏这个贫寒女子跌宕起伏的人生,总体还是表达不论君王还是平民,不论大国元朝还是小国高丽,都有自己的抗争和必由的道路,实际双方都在走向末路。

以往涉及明朝或清朝的韩国影视剧,篇幅占比一般都不多。可《奇皇后》至少三分之二的故事都围绕元朝,就算奇氏这个高丽女人是主角,加了不少狗血桥段,毕竟主打她在中国宫廷发生的种种故事。

值得注意的是,这不是一部“合拍剧”,虽然很多不恰当,毕竟要承认这种眼界和探索,试问今天换我们拍一部历史上和高丽或李氏朝鲜有大量关联的影视剧会是什么模样?相信看到《燕云台》或类似剧集已经不敢设想,什么是文化自信?什么又是文化输出?我们明明被国内巨大的市场迷惑固步自封,却天天到处叫嚷我们会走向世界。

像海外拍了一个怪异的《花木兰》,先被我们当成中国文化在海外风靡的兴奋,结果又疯狂挑剔人家可笑的误解了中国文化,难道我们有哪一版《花木兰》拍的很好吗。我们习惯了对人家拍中国题材的吹毛求疵,事实上我们自己拍古代,从来不遑多让。

《奇皇后》同一年,凑巧有一部演绎元朝的《忽必烈传奇》,忽必烈与阿里不哥的矛盾,忽必烈重用汉人的背景全都不合史实。该剧很巧合也有佘诗曼主演,宛如《燕云台》一样遭遇,多数还是看不惯表现其他民族的故事。

按说历史从来是中原地区和边疆地区交流互动,共同发生的往事,很多人误认将今天的地理概念或国家范畴狭隘了对历史的认知。蒙古虽然来自塞外,与金夏宋等互相折腾,最后有了元朝。蒙古历史的贡献原本正在于超越了传统的中华,创造东方第一个世界性大国。不能因今天蒙古、远东、中亚的现实,就混乱对历史诠释的认识。正因为曾有无数的古代和现代民族都生活在中华大地上,才汇聚成中华文化几千年的多元和包容,才称得上五彩缤纷和博大精深。

今天对其他民族历史故事的批评居然并不是因为质量好坏,而是我们观众非常狭隘地一概不能接受,实在是一种可怕的后果。

我们动辄要求别人尊重我们的历史,事实上自己对自己的历史根本做不到“尊重”,可能很多观众从来没想过,目前国内有多少民族是属于跨境民族呢,哪有文化输出的眼界,口口声声挑剔剧中的史实,问题是真的知道这些所谓史实是什么吗?